再也不约稿

唯我填词不卖愁,一夫不笑是我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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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论改命路上会遇到什么(废稿-叁)

  我做的那个梦很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跨度大约有十来年吧,我其实也记不清了。


  由于时间太长,往日超常的清晰度也被拉得很低,以至于我醒来后梦里有许多事情都只是朦朦胧胧有印象,细节一概不记得。最清晰的是最后时刻,宫里冯公公亲自来给我宣旨,后面跟着个小宦官捧着盘子,上面是一个酒壶一个酒杯。


  我百感交集。


  把酒斟满,我摸了半天酒杯也没舍得喝。冯公公以为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就在旁边等我说话。可我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言语都无力。


  只是意难平。


  末了我将酒一饮而尽,毒发很快,我眼前一片黑。


  再醒来,已是在自家榻上。


  眼前正是我那弟弟年轻的脸,眼眶红着,像是要哭了。


  我后来才知道,我一场高烧三日未退,所有人都道我不成了,只有阿喻不肯罢休。好容易等我烧退了,又睡了十来天。


  看他这样子,怕是偷偷哭过几回。


  看着他那时那刻的眼睛,我才从心如死灰的境界中脱离,恍惚觉得那场梦大约只是一场梦。


  他怎会害我?


  大病后好一阵子我才决心把这件事告诉解如松,想想因病滞留长安的时间已然不短,我也该计划回北境了。


  想着想着,又想到风喻。他生于甘露二年,比我小两岁。那时候我父亲还不是齐王,所以我也还不是齐国的太子。


  我和他不是一个娘,他母亲是当今王太后李氏,我母亲是当年的王后苏氏。但不是一个娘生的也是一家人,我们小时候都随着爹东奔西跑四处征战,姐姐大我三岁大他五岁,特别照顾我们。而且因着他是小弟,叫我处处让着,我那时小,宠爱被夺便看他处处不顺眼。所以一开始风喻就和姐姐最亲近,和我亲密起来倒是我八岁以后的事。


  风喻和我亲近的缘由倒是简单,那时姐姐被一个神神道道的中年男人带到一座山上说要教她如何引导修炼自己的能力。适时我爹——应该改口叫父王了,他在我七岁那年得到了天子的认可,正式在关中称王,国号为齐。刚建国,什么都缺,宫里甚至没几个人来看我们。没法子,只好我和姐姐来照顾弟弟。


  所以姐姐被拐跑后,只能我一个人来带弟弟。


  对于当时幼小的我来说,这是多么凄凉、多么操蛋、多么令人愤怒又无力的事情。


  于是我决定,我要给我那同样自我感觉凄凉弱小又无助的麻烦弟弟上一堂课。我要让他知道,我,他英明神武的兄长,是多么值得他崇敬。毕竟对一个人的崇拜是很可怕的,他会让你选择性失去理智,认为你崇拜的对象说的话都是正确的。(这一点详见父王对李太傅。)


  那时的我觉得,风喻要是能疯狂崇拜我那么一段时间(只要坚持到姐姐回来就行),那我就不用操心了。


  我就可以自由自在放飞自我到处玩耍,再也不用被打小报告然后被先生抓回来抄各种我看着就头大的书,也不用在出去看人打猎时还要想着这小崽子。


  多么美好的未来——只要我能在风喻心里树立一个光辉美满的形象。


  而现实告诉我,梦越美,就会显得事实越残酷。


  我彻底明白这个道理便是在那年,我带着风喻疯狂奔跑在夜晚的兴安坊,为了躲避一只被惊动且以为我们是去偷东西的大狗的时候。


  被大狗追上的前一刻,长安的武侯*大哥终于姗姗来迟把齐国的储君从狗嘴下救出来。我那时正抱着我吓呆了的弟弟趴在地上,他跑的时候摔了,我怕他被咬死,所以想着给他挡一下。苍天可鉴,我那时绝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思想,我只是觉得我被咬一下最多躺几天,但风喻可能真会死——他比我弱太多了。要是他因这个而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可是就这一下,他就真的不再和我捣乱了。


  他没有疯狂崇拜我,也不觉得我有多么英明神武,不过我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至少,他终于答应帮我做课业,也终于同意和我一起练武,甚至还和我去围猎——他以前最不喜欢出远门(出城对他来说就够远的了)。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突然想通,他说那时候他才觉得我是真把他——这个说法我觉得有点肉麻——放在心上。


  说这话的时候他十二岁,我即将去西北,投到罗老将军的帐下。


  而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姐姐即将出嫁,那天姐姐算到我会回去,他便在宫城门前站了一天等我。我酉时才到,远远望见宫城门口一点光明明灭灭,近了才看见是长高了的风喻提着灯笼,抬头望着我。


  我下马走到他跟前,握着他的手举起灯笼带他回去,并肩而行时我发现他只比我矮半个头。他在风口站了很久,手很凉,我给他握住捂着,慢慢的就热了。


  那时候我忽然起了个念头,若是就这样走下去,也挺好的。


  姐姐、李姨和爹爹还在路的尽头等我们,那里有灯光有热菜还有笑脸。


  一切都是暖的。


  


  想着想着我是真睡着了,梦中隐约感觉有人把我放平在软垫上。我没感觉到危险,便不想花时间清醒过来。一觉睡到自然醒,再睁开眼,我才觉得有点不对。


  这屋里不止我一个人。


  我注意到我已经换了个姿势,从趴坐变成了仰卧。想来是房间里另一个人帮我换的。


  我撑起身子,刚转个头,就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那人的眼睛比常人颜色更深,由于眼睛的主人总是安静的,以至于那眼睛也像深潭,见不着底,看久了会让人有种莫名的凉意。但当他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时,你就会觉得他相当可爱。


  而我虽然素来都十分高兴见到这双眼睛的主人,但绝不该是在这种地方。


  “阿兄还没睡醒?”见我半天没说话,风喻笑着打破沉默。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坐在案前,手里还捧着折子,手边是批奏折用的朱笔。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真该说一句“王上果然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实乃我辈楷模。”


  “醒了。你怎么在这里?”


  私下里我是不喊他“王上”的,就像他这时也不会喊我“风爱卿”。


  风喻把折子合起来放到手边,笑道:“我想找阿兄商量事情,却被告知阿兄正在平康坊快活。小弟想着阿兄也快活了不少时候,怕再继续要伤身,便冒昧来寻你了。”


  我:“你这嘴怎么这么欠呢?从小到大都是,不损我你不舒服?”


  风喻笑得更加开心:“阿兄看来劳累得很,我便在旁边等到现在,连折子都批完了。”


  我说你上这儿来还带折子?明儿个要不要找人宣扬一下齐王是如何出入红灯区还不忘公务?


  风喻耸耸肩,一脸无奈。“你道我想?临了出门,门下省的李侍郎巴巴地跑来把折子塞我手里,殷殷嘱托,说是千万要改改我的话,不然他要再退一次给我。”


  我说:“苍天有眼,还有治得住你的。”


  在他冷笑之前,我立刻转换话题:“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宫里说。”


  风喻扯扯嘴角:“晚了,都二更了。”


  宵禁是一更三点开始,确实晚了。


  在我劝他知法犯法之前,我敬爱的王上正气凛然地说:“身为一国之君,寡人不能知法犯法,只好陪阿兄在这烟花之地呆一晚上了。”


  他要真和我在这睡一晚上,我敢说明天早上半个长安城都会知道我风叶带着王上嫖妓宿娼……而且我已经预见到明天早朝第一个往我脸上喷唾沫的是谁了,我现在甚至能把说辞都给他们准备好。


  像什么“寡廉鲜耻”“无耻之尤”的陈腔滥调他们估计也说腻了,我想他们可能会用些有新意的话。


  我依稀记得上次武炬弹劾右相陆当归作风不正,就是用华丽的骈文体写了一篇绘声绘色我看了都老脸一红的情色小说,嘲讽抨击力度之大,描绘景象之真实,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但最让我难忘的不是这个,而是我那好弟弟,当时才十八岁的他,面不改色看完奏折,还啧啧称奇,说长安城里最好的春宫图都没有这样活灵活现。我看着他那嘴脸,想起来之前太后哭着对我说什么“阿喻还是个孩子,阿凤你千万看着他,别让他被教坏了”,我就觉得万分讽刺。


  到底是谁教坏谁啊?李姨你醒醒,你儿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听我说句脏话都脸红的天真小娃儿了!


  我面无表情地劝道:“王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里乱得很,不安全,您的安全重要,还是回去吧。”


  风喻见招拆招:“哦?兄长是说长安治安混乱不堪?那我真该见识见识,回去才知道如何整改。”


  “......让这里人服侍您,您怕是不太顺心,还是......”


  “我也不一定要人服侍嘛。”


  说着他笑容满面地往旁边空气指了指,说了句“给我阿兄拿个苹果”,下一刻,那苹果就真飘了过来。


  我:“......”


  我居然忘了,风喻是能和非人类交谈的。


  前面说过我们风家人都或多或少有点异于常人的地方,在我这一代,最先暴露神通的是姐姐风姜,第二个就是风喻。


  风喻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说的高雅些是开了天眼,说得下里巴人一点是有阴阳眼。不仅如此,他胆子还很大,平常人看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吓破胆就算好的了,他还赶着上去和那些非人类聊天。我想他已经交了好几个非人朋友或者收了好几个属下了,出门都不用带护卫,那几个看不见的朋友直接能帮他挡刺杀。


  最让我感受深刻的一件事情是,有一次我们因为个什么吵了起来,吵得挺凶的。就在吹胡子瞪眼吵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什么风从我耳边刮了过去,下一刻我就脚下打滑一个平地摔倒在地上。正懵着,就听见风喻怒斥一声“你插什么手!”,接着就是“登登”的脚步声——他跑过来扶我。


  当天晚上我们重归于好,还在一条被子里互相道歉,睡着前我迷迷蒙蒙听见他在自言自语似的说什么“阿兄和我的事情你们不要插手,他不会害我的”。


  不久后我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只杂毛小鹦鹉,后来风喻告诉我,那是那天推我的那个小鬼送的——因为衪听说我喜欢和人聊天,所以送我个能说话的。


  现在那只鹦鹉还挂在我家里,每次见到我就叫我“好哥哥”。我想它可能是北边来的。


  没拗过风喻,我只好不去想第二天会被骂成什么样,老老实实给他收拾床榻。我刚睡了一场,这会儿没有睡意,就坐他床边给他守着。


  风喻舒舒服服地躺下,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问我:“阿兄,你想不想换个地方守着?”


———————————————————————*武侯:长安城内警卫人员。  


  

发表于2018-10-25.26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