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论改命路上会遇到什么(废稿-玖)
这话有意思。
白氏和解氏都是梁国大族,屡出奇人。我出去也就同阿玖交流的时间长些,难道阿玖是这两家的人?
也是,阿玖姑娘听我姓名第一反应便是“齐国的定远侯”。她若本就是齐国人,何苦要加上“齐国的”三个字做前缀?再者,她说姓名说出怕辱没门楣,也便是说她出生于大姓。她的手法和解如松平日所用也十分相似,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是解家的人或者与解家有关系。
梁国里白解两家有姻亲,且来往不少,这都说得通。
我只奇怪一点,若阿玖真是梁国的世家小姐,为何会在夜晚出现在齐国的地方?
罢了,这事也不那么紧要,等处理了手里这桩事再深究吧。
易泠见我怔在原地,解释道:“你身上有驱鬼咒,下咒的媒介应该是那两家人的血。不过话说在前头,我现在是附在灰灰身上,这咒对我可没用。你要想赶我走,还得想个别的法子。”
“姑娘什么话,我怎会赶你走?”我走上前在她面前坐下,“这驱鬼咒惹得易姑娘不喜欢,姑娘便教教我如何除了,免得再惹姑娘不高兴。”
易泠冷笑:“你在姑娘面前嘴都这么甜?免了吧,你这咒还是留着的好,我也怕你出什么岔子。”
“这话说的,易姑娘怎么会害我?”
“不是我要害你。”易泠的翅膀蠢蠢欲动,“你旁边有怨灵。”
“现在吗?”我下意识环顾四周,自然是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这里。那怨灵其实并不在你身上,只是呆在附近时间久了,你也沾了些怨气。我这几天仔细观察过你那个叫徐明的属下,你真该好好查查他。”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二次关于徐明的劝告。”我叹了口气,“易姑娘,可否仔细讲一下我这位新任属下到底有什么异常?”
易泠静默一瞬,颇有些迟疑的样子。
“说不上,我倒是有些猜测,只是现下没确定,便不好说给你听,免得平白冤枉人。”
又来了,每次都这样,永远不肯告诉我答案,全叫我自己猜。
你们是不是也太高估我了?这种动脑子的活就不能交给聪明人比如说解如松这种人吗?非得要我这种笨人来操心。
“那我就猜猜吧。”我按住额角,“如果徐晓说的没错,那徐明不姓徐,这个名也该是假的。易姑娘,灰灰亲近他是因为什么?你当初送我的这只鸟,也不是随意找的什么北燕与齐国的混血对吗?你什么时候能坦诚一点呢?”
说完这话,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易泠为什么要对我坦诚?我和她没有半点情分,若真要论上关系,我还是她诅咒的对象之一。
可是自她出现在我眼前,谜团就一个接一个的来,加上之前我那些不清不楚的记忆,我现在看谁都像是要害我。我禁不住要去想,在我从没见过这个女鬼的过去十数年,她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风喻要我死,易泠有没有为我说过话?或者说,她只是冷眼旁观,更有甚者,推波助澜要我死呢?
徐明又是什么人?那只能承载鬼魂而毫无异状的杂毛鹦鹉又是什么东西?它绝不是一只普通的鹦鹉,能和易泠如此契合,也许曾经是她的灵宠——若果真如此,这只鸟会亲近的人应该是……
没等我想下去,易泠把头转到一边,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对你坦诚?我又没有这个义务。”
行吧,我就知道。
相处了半个月,我也大概摸清了易泠的性子。易泠某些时候就是个小姑娘,一言不合就生气了,但心肠又是软和的,你哄两句话就能把气消一半。有时候她的话得反着听,她对你恶声恶气,未必真是她想这样,只是放不下脸来好声好气地说话罢了。
说句题外话,我好像明白我那弟弟某些时候为什么总是那么孩子气了。
就比如这个情况,我就得哄两句才好。
“易姑娘别气,风叶是个莽夫,说起话来不注意,惹姑娘不高兴,姑娘打我两下出气可好?”
易泠果然又把头转回来,缓和了语气:“我才不和你这种毛头小子生气。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总得确认了才好,若早早说出我的判断,只怕误导了你。至于灰灰,它确实不是什么北狄与北齐的混血,我先前的说法是拿来哄你的,但真要说它是什么……其实我也不敢确定。阿凤,我言尽于此,你万事小心。”
易泠一叫我小字我就没法继续问了,唉,看来是套不出更多信息了。这狡猾的女人,她一定是知道我听不得别人这样叫我。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天已经蒙蒙亮了。易泠在灰灰的身体里陷入沉睡,我也和衣在塌上睡了会儿。
睡得不好,梦里全是血腥气,浓重得让人想吐。
等到天光大亮,我迫不及待从梦里把自己拔出来。我出门叫上祁山,同徐晓打了个招呼,就备马往嘉定城去。最可恨的是灰灰,别的忘了,唯有跟紧我这件事还记得,紧抓着徐明的肩膀不放要我带它走,我也只得让徐明也跟我一起走,帮我带带这只鸟。徐晓已经传信到嘉定城向徐老告知了我的行程,因此二话没说就让我出城去。只是临走前他看徐明的眼神不可谓不意味深长,于是我又想起九年前他同我说的话。
因果太重者,难得善终。
那时候我送阿姐去梁国,在嘉定停了一夜。那天晚上他远远望着我阿姐的房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忧心忡忡地说:“阿凤,不是我说丧气话,子和身上因果线太多,因果太重,只怕难得善终。”
我那时候本来就不高兴阿姐远嫁,听了这话心情更差。于是没好气地问他:“你见谁都这么说吗?那你看我有多少因果线?”
徐晓听我这话,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我,没有说话。
后面的事情我多少有些记不清,不过我还记得一句话:“你劝一下子和,她那个预言的能力,还是能不用就不用。就算用了,也千万别说出结果。”
我就觉得吧,这种看穿故意不说穿的人,有时候是挺可恶的。
但想到记忆中徐晓死守在城门口,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肯退,最后收尸全靠战甲后刻的名字那副场景,我又没法去怪他了。
徐晓和阿姐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很相似,他们似乎总能看清一切,又只得独自背负。有时候饶是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也只能顺其自然走下去,走到那个命定的终点。
我想起易泠先前同我说的那句话。
——你比风姜要好,至少你还能改变。
出定康城门时我回头,徐晓站在离我十几丈的地方,面目模糊不清。
像极了离开昭明宫时我回头望见阿姐的样子。
原先极近的,倏忽便远了。
嘉定和定康隔得并不算远,快马奔驰之下,到嘉定也就是第二天快黄昏时的事。我到的时候徐越老将军正在将军府等我,我刚一进他府邸,就听见他爽朗的笑声。
“阿凤小子,几年不见,越发英俊了。”
无论是我的长辈还是我的朋友,都不喜欢叫我“阿叶”,要么叫我“子英”,要么叫我“阿凤”。其实原因也简单,“阿叶”这两个字要是叫得含糊些,就成了“阿耶”——那我可凭空涨了辈分。
徐老向来是没什么架子的,我也和他亲近,这番便笑道:“英俊是英俊,这也不必说。倒是徐老,眼见着更年轻了,倒像四十岁的人。”
本来这是我惯常哄老人开心的话,可是我忽然想到他的寿命确实不长了。于是这话说出来,别的不说,自个先被伤到了。
徐老看我两眼,似乎有点诧异:“你这样子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徐晓欺负你了?”
“哪儿的话,谁还敢给我脸色看不成?”我摸摸鼻子,赶紧把表情调整回来。“当然了,徐老给我脸色看,我可是巴不得的。”
“犯贱呢你是,还巴不得我给你甩脸子。”徐老笑骂一声。
寒暄几句,话入正题。
“你这回要去灜阳,也是赶得巧。白清平的大儿子也正好在那里,你去见见,若能说服了他,兴许事情要顺利得多。”
“白清平的大儿子?莫非是那位白宁公子?”
“你知道他?是了,以你和解如松那小子的关系,知道他也不奇怪。”徐老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但你可别对他有什么偏见,尤其是别因为解如松就感觉心里有刺。”
“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带偏见看他?这回去就事论事而已,徐老莫要担心。”我心想白宁这人我确实听解如松讲过,但解如松和我讲他的时候也没讲什么坏话,相反还夸过白家大公子是如何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我怎会对白宁有偏见?
徐老点点头,又叮嘱我几句,我一一应下。
讲完这件事,徐老说带我去校场走走。我求之不得,两个月没训过人,看别人训人也不错。
叫上徐明和祁山往校场走,徐老刚看一眼徐明就笑了。
“阿凤,你这是专门带了个养鸟的?”
“回将军:这位真不是养鸟的。只是我的鸟刚好喜欢他,不肯走而已。”
“哦,那你为什么来监军还带只鸟来?”
“回将军:因为有位姑娘非要我带,我不敢违抗。”
徐老欣慰地笑笑:“不错,终于有让你不得不听令的女子了。”
……虽然我知道您一定误会了什么但这种情况下您还是误会下去吧。
校场里我陪着徐老逛了一圈,行过那一排靶子时我注意到徐明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好似十分技痒。祁山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当下冷哼一声,扬声道:“徐先生看来很会射箭,不如给我们露一手?”
这小子发什么疯?
徐明愣了愣,居然道:“你要看,我可以私下展示给你看,现在就不要打扰徐将军和侯爷了。”
……你也太直率了点,拿我们当幌子铁定是不成的好么?
果然,徐老停下来,笑道:“这位小兄弟,不必担心打搅我们,就给我们露一手,也让我这老头子瞧瞧,开开眼界。”
虽说祁山这举动让我不解,但我也很想看看徐明的底细,当下也不阻止,只道:“拿弓箭来。”
北方的弓多以硬实木为干,南方的则多是以竹为干,徐家军里两者兼有。我担心徐明用不惯竹弓,便叫拿木弓来。
徐明摩挲着那把弓,沉吟一会儿,取箭搭弓。
他几乎没有瞄准,或者说他瞄准的时间太短。总之在我看来,徐明只是把箭头对准数丈外的靶子,抬到一个角度把弓拉满,然后放手。
动作随意得像是平常吃饭喝水。
我看着在靶心微微颤动的羽箭,不知道该不该夸他。
徐明的动作看似随意,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相当专注。这种百步穿杨的箭术,就是放在我北府玄兵里,也是令人羡艳的。
我先前的判断没有错,他绝对练了很久箭术。
这种素质,若说没被专门训练过,那就只能是天赋极高了。
一片静默,末了还是徐老拍起掌来,真心实意对我说:“了不得,怪不得你只带两个人就放言说不用我这边的护卫。”
我立刻装腔作势:“现在看到我这属下的本事,徐老可以放心了不?”
徐老横我一眼,哼道:“少给我炫耀,当心我明天就把他挖到神木营。”
我就只管傻笑,不去应声。
祁山在一旁闷闷的样子,我也不去管他,只等私下里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到晚上,我暂住在将军府客房。进屋时我把徐明叫进来,开玩笑似的对他说:“你可听见徐老将军今天的话了?我在这儿就是个监军,没兵没权的,不如我改日介绍你去神木营,以你的箭术,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如何?”
徐明果断摇头。
“这又是为什么?有好的出路不去,你是傻子么?”
“……侯爷,属下这次既然随你来,就没打算离开你。”徐明认真地说,“我知道侯爷你不信任我,我也确实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侯爷,但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保护你而已。”
难得遇到一个坦率人,我也就不试探了。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心,你这样巴巴地跟着我说要保护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徐明想了想,闷声道:“侯爷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们很久以前是见过的。”
我抬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十一年前,你救了我,还帮我安葬我爹我娘。我说我要报答你,你说要等我有本事了才行,要我好好过日子,练本事。我现在射箭练的好了,可以保护你了,所以我来找你。你,你别赶我走。”
十一年前,我眯起眼。那不是凉州之乱爆发的时候吗?
是了,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印象。那时候我出去打扫战场,见到西戎军抢了一家人的粮食,还杀了那家的夫妇两,正要对小娃儿下手。我赶上去杀了那几个西戎兵,把那孩子救下来,帮他葬了那对夫妻。
难道那小孩就是徐明?
想起这桩事,我又向徐明确认了一回,等他点头,我才笑笑。
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这孩子也算是难能可贵,倒是我拿诸般恶意去揣度他。
“那既然如此,你也并不是真的叫徐明吧?”我问他。
他点点头。
“那你到底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叫你这个假名。”
他望着我,这时窗外月光正好映在他眼里,泛出一片波光。
“林易。”他说,“森林的林,容易的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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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了好久,终于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