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论改命路上会遇到什么(废稿-拾)
这个名字真算是如雷贯耳了。
如果我聪明些,应当先一刀把这人杀了,兴许就没有后面那许多事情。
但林易到目前为止还没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况且即使是上辈子,最终要杀我的也不是他。即是如此,我又怎能做这种事?
“……那么,你为什么要用假身份来找我?”我理一理思绪,问道,“你的假户籍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若户籍造假能随意混过去,礼部也该整改整改了。
徐明,不,应该是林易张一张嘴,一副千言万语无法吐露的样子。我也不着急,撑着额头等他组织语言。
末了他摸摸鼻子,低着头说:“侯爷听了可能不信,属下这个户籍也并不是完全假的,徐明这人确实是有的,应该就是那位徐将军的堂弟。”
这话也不在意料之外。
“这个户籍除了祖籍被改成凉州,父母也改了名字,其他的倒也没有怎么改过。侯爷若要问我这户籍是哪里来的,我确实不知道。”
想了一下,林易又补充道:“我用假身份来找侯爷,是因为我原本是西戎人,按理不得入长安参加科举。无奈之下,只得如此。”
“你是西戎人?”我佯装惊讶。
“是。”林易点头。
“为何不想着回西戎?”
林易摇摇头,抿紧了嘴。
我觉着我是触到了他什么伤心事,也对,他若在西戎有名有份,何苦留在齐国?早回去当他的王子了。
“那为何你说不知那户籍从何而来?”我把话题扯回来。
“……”林易皱紧眉,足足过了半柱香时间,他才道:“是许愿得来。我曾向蛊神许过愿,要得一个机会报答侯爷,蛊神应了我,过几天我就得到了这个户籍。”
神他妈的蛊神。你们西戎人不是信仰雄鹰与苍狼的吗?
可是林易看着我的眼神相当真诚,这种真诚让我觉得就算他说他其实是一只母猪成精我也会相信的。
“你就没想过其中有诈?”
林易摇头。
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心大能跑马。
“那后来那个所谓的‘蛊神’还有找过你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去找‘蛊神’许愿?”
“是她来找我。”林易认真地说,“她说可以帮我,我就许愿了。”
“祂是谁?”
“她就是蛊神。”
“……”
“蛊神为什么找你?”
“也许……是因为我老实。”
可以了,闭嘴吧,我心好累,我不能再和他聊下去了。
什么狗屁的蛊神啊怨灵的,上辈子我怎么就没遇到过这种神神怪怪的事情?算了,这事情过两天再想也不打紧,眼下的事情先处理好吧。
等到把他叫回去睡觉,我又把门外的祁山叫进来。
祁山进来时依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在与林易擦肩而过时脸上那道斜跨过鼻梁的刀疤有些微扭曲。
“你好像不太喜欢你的新同袍。”我坐在床上,拍拍身边的空位子,示意祁山坐下。
祁山一屁股坐下,沉声道:“他让我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法?”
“不知道。”祁山也不看我,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身上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
“难不成是杀气?”我同他开玩笑。
“不,不是。”祁山看起来正绞尽脑汁在想个什么词去描述他的感觉,“说不清,很奇怪。”
“这就是你今天当众要他一展身手的缘故?你想给他难堪?”
祁山爽快地承认:“是,他要没那个本事,正好叫他滚蛋。”
“那现在你看到他的本事了,又有什么感觉?”
“他是进士老爷,却又有这样的箭术,您不觉得很奇怪吗?”祁山转过头与我对视,“将军,在知道他来意之前,还是最好不要放在身边吧。”
“晓得了。”我暗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早点睡,明天一早还要去灜阳。”
祁山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人,且是军中少有的修行者,对一切恶意都相当敏感。他对林易的敌意让我不得不在意,确实,在彻底查清林易身上谜团之前,还是不和林易太亲近为好。
祁山离开时我走到窗边,向外看时,那只鹦鹉正好从架子上转头看过来。
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瞬间,我忽的打了个冷战。
瀛河在嘉定城这一带水流相对较缓,因而通航也相对容易。然而我坐船顺流下到灜阳城,也就不到半日的功夫。
官道两边绿草如茵,中间不时冒出两朵小花。我看了一会儿路边的野花,带着祁山往城里走。刚进城,牵着马还没走几步路,就见一个蓝衣服的清俊小哥在我面前拱手拦住我。
“侯爷,我家郎君有请。”
眼力不错,一眼就能看出我是谁,那他的主人我也大概猜得出是哪位了。
“你家郎君是哪位?”
“侯爷随我来便知了。”
我在此处的故人不多,想来应该是陆化。左右我是要去见他的,他既然找上门来,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请带路吧。”
那小哥笑吟吟地领着我和祁山往前走,只是走着走着我就觉得不对劲。虽然我已经快十年没来过这里,但这条路也绝对不该是通往将军府的。
陆将军府前人虽不多,也不该这样少。
祁山的脸绷紧了,手也按在了刀柄上。
我不紧不慢往前走,随口问道:“近来陆将军这般喜欢清静么?”
那小哥笑道:“郎君知晓侯爷前来,自然不想让俗人扰了清净。”
我在街口停下脚步,慢慢道:“可我怎么觉得,这是杀人越货的桥段呢。”
话未说完,眼前清亮刀光一闪。
险些晃花我的眼。
幸好我的刀先出鞘。这小哥的速度实在是快,不过眨眼的时间,我就与他过了五招。祁山在一旁突袭,意图逼退那小哥,谁知他不躲不闪,竟是一心要与我同归于尽。
转眼之间他身上已经挂了几道彩,我却毫发无损,按理说我应该算是占了上风,可我现在冷汗直流,心更是凉透了。
这人对我的刀路很熟,每一招都是针对我的破解之法,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若非我力量更大,又有祁山相助,落下风的也不定是谁。
这人到底是谁?
又是一刀,这回他扑到我面前,不过一尺之遥。清冷刀光映在他眼里,可我只看见两团能烧死人的火焰。
好熟悉,这眼神好熟悉。
刀刃贴上我的胸口,下一刻就要刺入。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一闪,那刀刃刺偏了些,从我的肩胛骨旁边穿过。
“小军师,你要杀我?”
就在我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见那人眼瞳猛地一缩,连刀刃前进的速度都缓了一缓。就在这时,祁山的刀从他背后杀到。
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居然一把推开这个要杀我的家伙。要不是祁山收势快,我已经撞上他的刀尖。
一刀从他肩膀处穿过将他钉在地上,我踩住这刺客的手,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刺客咳了两声,状似疯癫地大笑道:“将军,好将军,你既然都认出我了,何必还装傻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等,我刚才说了什么?
小军师?
我哪来这么个军师?
罢了,索性先演着,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我加重踩踏的力道,“小军师,别废话了,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乖乖交代比较好。”
刺客又咳了几声,微喘道:“将军,你过来一点,我同你说。”
这套路我也见过的,无非是要我过去好让他给我迎面一刀。祁山冷哼一声,将他手边的刀踢得远远的。
“我听得到,不必过去。”
“……将军,你当真不知道是谁派我来?”刺客微微睁大眼睛,“看来你造的杀孽太多,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怕是都不记得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那你上辈子是为什么死的,你知道吗?”
我的心狂跳起来。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我的掌控范围了。
七拐八拐终于找到将军府祁山和我一人一边拨开门房,大踏步往里面闯。
祁山肩上扛着被制住穴道无力反抗的刺客小哥,刚一进外院就扯着嗓子吼:“陆将军,杜将军,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祁山功力深厚,这一吼大半个将军府都听见了,顿时嘈杂声起,一帮下人侍卫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劝他出去。
说是有贵客在,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
没直接动手把我们赶出去,估计是因为祁山那张脸实在有点吓人,再加上我身上有血,还带着刀,怎么看怎么像亡命之徒。
我运气将声音传出去,一字一顿地说:“陆抚远,我不管你有什么客人。朋友远道而来,你却派人刺杀,天下没有这个道理。你出来,有什么误会我们当面说清楚。”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有些低哑的女声从内院门后传来。
“子英,且息怒。”
话还没说完,我就见到梳着简单的妇人发髻的娟秀女子款款而来。那女子生的柔婉模样,一双眼顾盼有情,任谁来看都想不到她是战场上让人头疼得昼夜不息的“蝙蝠”将军杜若。
见着我的模样,杜若也是一愣。快步走上前来,她关心道:“子英,可伤着哪里了?(这时她的视线移到我肩膀上)我那里有上好的药膏,我先带你们去敷药。”
说完她的视线又移到那位被扛着的仁兄身上,眉毛已然是拧了起来。
“如何?”我看出她神情不对,且没有第一时间撇清关系,心中就有了计较。“这人你认识?”
杜若苦笑一声,又叹了口气。
“不错,这人我确实认得,而且今日确是我听闻你要来,让他去接你。你方才所说的刺杀……”
“就是这位好兄弟做的。”祁山恶狠狠道。
“实在对不住。”杜若连苦笑都有点维持不住,“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罢了,不管怎么说,你的伤要紧,快随我进来吧。”
绕过正厅,到了偏房。空气中弥漫着玉兰的香气,我深吸一口气,顿感胸腔中也充满了花香。就连那些血腥气,也被冲淡了不少。
为表歉意,杜若亲自给我清理伤口,敷上药膏,再扎上白纱布。我享受着美人近在咫尺的服务,难免有点心猿意马。
可惜了,这样的美人不是我的。
杜若给我把最后一点纱布捆住,又叹了口气。
“实在对不住,真的很抱歉。”杜若又给我道歉,“我也是看小梓平时行动都靠得住,也从不偷奸耍滑,这才派去接你,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原因我会查明,事情一定给你个交代。”
“夫人是如何知道我今天就会来的呢?”
“灜阳城外,还是有我们的人。”杜若笑笑,“再者子英你忽然被派往这边,这样的大新闻,我总不可能听不到。思来想去,你无论有什么动作,来这里上任的将军,总还是要来这边通通气的。”
“懂了。”我想到定康那里的猫腻,便知道嘉定这里必然私下里也少不了同梁国的联系。“对了,你这个叫‘小梓’的家丁,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他武艺高的很,今天要不是我多带了个人,怕就交代在这了。啧,徐晓也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倒也说不出什么来头,小梓是前两年被夫君捡到的,那时候他身上全是伤,我看着不忍,就让他在府里住下了。等他伤好,说做牛做马来报答我们,我和夫君拗不过,便收下了。这两年他的表现无可指摘,我才放心让他做些重要的事。谁知……”
谁知就出了这码事。
正说着话,有人推门而入,大咧咧地说:“嘿,风叶小子,你怎么搞成这样?太逊了吧?我一个家丁就能让你受伤,你真得好好练练了。”
你他妈……别拦我我去揍死他。
“陆将军,别开这种玩笑。”有人在那虎背熊腰的汉子背后说话,语调平平板板,没有丝毫波动。说话间那人已到我面前,向我做一个长揖。“风侯爷,这事是我们这边的疏忽,白宁在此向侯爷赔罪。”
原来如此,白家的大公子,确实算是家丁口中的贵客。
“白公子,风某身上有伤,不便见礼,万望赎罪。只是公子所言疏忽,是否有些轻描淡写?按我看来,这可算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刺杀。这若放到台面上来讲,可就是贵国蓄意谋害齐国定远侯了。”
白宁起身,脸上尽是不作伪的惭愧之情。
我也不再说下去,只道:“抱歉,风某此言是迁怒于人,还请公子不要见怪。贵我两国情谊,向来是极好的,风某又怎会因一些蓄意挑拨的阴谋而误会贵国?此次来能得见白公子这样的谦谦君子,是风某人生一大幸事,今日前来特为拜访吾好友陆将军与杜将军,却是不知风某可否有幸过后与白公子一唔?”
“侯爷宽宏大量,在下不胜感激。能得见侯爷这样的英才,亦是在下的荣幸,还请后日前来灜阳驿馆,在下扫榻相迎。”
陆化那粗犷的脸上浮现出类似于恶寒的表情,就连杜若的微笑都不自觉带上苦涩。
我知道他们都看出来我在打算什么了,但人最好还是不要脸的好,我别开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等到陆化送走白宁,重新进来坐下,这才换上严肃的神色。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不是该问我这个当事人吗?”我忍无可忍地说。
“那就先问你吧。”陆化耸耸肩,状似无奈。
我把前头的事情大略说了说,只略去了后半段那刺客对我说的话。陆化看起来也是大惑不解,便转头看向杜若。
杜若自然也给不出答案,两人面面相觑。
我其实大致猜出了那刺客执意杀我的缘故,但总觉得这事情离奇,而且就算那刺客说的都是真的……若他说的都是真的,就更不能把这些话告诉这对夫妻了。
“罢了。原因我也不问了,我相信来杀我这件事不是你们指使的。我只问你们,这个刺客你们要如何处理?”
按陆化的治军风格,手下若有这种人,必定第一时间杀了,免得污眼睛。可这一次,他竟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那侯爷想如何处置呢?”
我看向杜若,她也躲开我的目光。
“这就怪了。”我把眉毛一抬,“两位将军,这样简单的事情还要过问我吗?”
“毕竟你是苦主。”杜若笑了,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故作轻松。
“那好。”我幽幽道,“我也不要他死,这样吧,你们把他送给我当属下,如何?”
“什么?”
“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
“我说,你们把他送来……”
“你不要他死么?”杜若打断我。
“他死了就没意思了,看他武功还不错,我还是挺有兴趣收过来的。如何,两位将军割爱否?”
“当然可以。”陆化哈哈大笑,“你不介意他伤过你,肯收来当属下,他肯定感激涕零终身效忠了。”
你就扯吧。
我们扯了一段鬼话,陆化挽留我下来做客,我也不好意思不留下。左右我是不想去住客栈的,再者能早起见到美人,我的心情也愉快,何乐而不为呢?
夜深人静,我让祁山从门口回来,与我同塌而眠。他今天神经紧张了一天,一沾枕头就睡熟了。呼噜声震天响,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睡不着,就算祁山不打呼噜我也睡不着。
今天那刺客说的话,还有我自己说的那些连我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话,都让我从牙根到脑仁都生疼。
当年我死在阿喻手里,果然不止是战败和结交林易的缘故。
可怜我到死,可能都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