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像好色一样好学

任我孤孤独独飘飘零零冷眼看
便假痴作癫倒着冠

【原创】论改命路上会遇到什么(废稿-捌)

  徐晓这话不好回答,若说是王上的意思,那不是明摆着要来收权?若说是我的意思,那也不好办,我在北疆待了八年,为什么忽然要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监军?不合常理。


  最稳妥的还是说实话。


  选择性地。


  “都有,不过大多是我的意思。”


  “这话奇了,你是在北边冷怕了,要来这儿暖和暖和么?”


  “说出来怕你不信,我这次来还真就是来体验南方生活的,待个两三年就走。”


  徐晓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我,笑道:“体验南方生活?你总不会以为这里很太平吧?”


  我说:“我这次过来,就该太平了。”


  徐晓一哂:“好大的口气,侯爷有什么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把身子向前倾,凑近徐晓,“我想,还是能谋就谋,能交就交吧。”


  徐晓眯起眼:“哦?想不到你竟然懂谋略了。那你倒说说,以当下梁国那个王对我大齐的态度,要如何谋?如何交?”


  “我过几天去一趟瀛阳城,同陆化聊聊。”


  “代表谁?”


  “代表我自己。”


  徐晓挑眉:“这事是王上准了的?你打算怎么做?”


  开玩笑,风喻能准了才怪。


  “他既然让我来,自然是准了的。”我身子略往后仰,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至于怎么做,山人自有妙计,少将军就不用担心了。”


  “好吧。”徐晓摇摇头,仍是将信将疑的样子。“这事情我还得同我阿耶讲讲,你什么时候过去?去之前先通知我一声,我派人护送你。”


  叫人护送就露馅了傻哥哥。


  我摆摆手:“这就不必了,又不是两军对垒我去谈判。这回全是私下行动……”


  徐晓打断我:“正因是私下行动,你的安全问题才更应重视。你作为使臣去,若死在那里我们还有理由撕破脸发兵。你要是遮遮掩掩,一个兵都不带就过去,被暗杀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不仅没地方说理,还要被反扣上一顶帽子。”我接口道,“堂堂齐国定远侯,有的是路子来梁国,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的呢?这不是有阴谋是什么?”


  徐晓:“……我看你脑筋清楚得很。”


  “我还没到糊涂的时候。”


  “那就说说你到底准备怎么和陆化聊吧。”徐晓抬起茶盏喝一口茶。“你既然打算伐谋伐交,总得有个大体的想法。”


  “……你看我能不能直接到金陵去和我那姐夫说一下,都是一家人,何必关起门来谁也不理谁呢?不如握个手大家当无事发生过。”


  徐晓沉默了。


  他缓缓将茶盏放下,再缓缓站起来,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再不阻止他,接下来脸上八成要多点什么。


  九成九会是朵红花。


  “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其实我真这么想来着。


  “别挑战我的耐性,风侯爷。”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在说。


  “其实也没别的,无非是合于利则动,不合于利则止。梁国磨刀霍霍,梁王虎视眈眈,欲拿我大齐开刀立威。但他们难道就没有后顾之忧?南有越国,西有大荒,他们也算是夹心饼。”我循循善诱,“这种大实话说出来,陆化总会愿意往下听的。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战分子,又是梁国里得宠的将军,邦交要打通关节,从他这里突破最好。再者,我同他也算有一点交情,以个人身份去,若成了,再正式派出使臣。即便不成,只当友人间酒后胡言,也不至于上升到国家。”


  徐晓重新坐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约莫一息后,他叹道:“你的脑子总算长出来了,为兄很是欣慰。”


  我:“……”


  我以前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但有一点我还是得问问——”徐晓严肃地说,“子英,你说和陆化有的那点交情,是指抢他老婆未遂那件事吗?”


  你是觉得老子不敢打死你?


  “当然不是。”我微笑,“不会说话就闭嘴,别给本侯添堵。”


  徐晓不依不饶:“说真的,你到时候可别弄巧成拙,刚进门就被陆化杖毙——这要论私仇也是可以的,夺妻未遂之恨诶。”


  我决定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扫地出门。


  徐晓大概是看我脸色不妙,又笑道:“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你这回怎么忽然想到带只八哥来?”


  “一言难尽。”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提也罢。”


  “好吧。”徐晓说,看得出来他本意不是要问那只杂毛鸟,我等他接着说。


  果然,徐晓似乎有些迟疑地说:“你那个新属下,叫徐明的那个,他的字是什么?”


  我记得他不久前才说过他有个堂弟也叫徐明,难道……这不太可能。一个西北一个东南,这怎么扯到一起去?


  “叔润。他字叔润。”


  “哪两个字?”


  “伯仲叔季的叔,润泽的润。”


  徐晓脸色一变。


  “难道他真是你那堂弟不成?”我自觉不太可能,但看他这见了鬼的表情,还是忍不住要问。


  “不可能。”徐晓握紧拳,“我那堂弟早就死了,三年前,我看着他咽气的。而且他和你那个属下一点也不像。”


  说完这话,他对上我的眼睛,那双眼里似乎有团火。


  “我堂弟加冠取字不到两月就重病而亡,那时叔润这个字还没传开呢。如今我竟见着一个同名同姓同字的人,你说巧不巧?”


  “这种事情确实不多见,但你也不用这个表情吧?”


  “不多见……你觉得这是巧合吗?”徐晓问我。“我觉得不是,我那堂弟很可能不是病死的。而且他的因果线死后没有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诚实地说:“不太明白。”


  就好像徐晓生来就能看见旁人因果线这码事,我到现在也不太明白。


  “人死如灯灭,身上因果线按理来说应该在死的那一刻就断掉,可是他没有,也就是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并没有死。他以另一种形式留存世间。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有人担了他的因果。”徐晓眉头越皱越紧,“你那个属下,我一见着就觉得不对劲。他身上因果线太重了,这种人不是惹事太多就是有什么奇遇。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招揽的奇人异士,但听你口气他应该只是今科进士,按理说能登金科的进士的身世应该清白——至少是表面清白,没惹过什么大事。那就是第二种了。”


  徐晓沉声道:“冒人身份,担人因果。你这属下不简单,徐明这个名九成九不是真的,我衷心劝你一句,还是仔细查查的好,别弄得怎么死都不晓得。”


  我按住茶盖,有点心烦。“长青却说没查到有什么不对,我也说过徐明的奇怪之处,但他都能解释得了。这么想想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倒像是……”


  我没说下去。


  徐晓却接了下去:“倒像是刻意要把那个徐明安插在你身边。”


  解如松不至于做这种事。我摇摇头,直接排除这个荒谬的可能。那就是说徐明或者他背后的人有什么手段,居然能把身份漏洞在解如松眼皮子底下掩盖过去。


  真是有趣极了。


  在第十次同徐晓讲解一番我和解如松牢不可破的情谊后,徐晓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行了行了,别和我讲你俩关系多好多好行不行?我这边天天听你俩如何恋奸情热,你就让我消停消停吧!”


  我震惊了。


  “啧啧啧,我还以为你有多正直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还天天听这些无稽之谈?我该说你有颗八婆心么?”


  “闭你的嘴!”徐晓冷冷道,“你上街逛一圈,最好往酒楼茶馆去,很快你就知道你们兄弟和解如松那点破事是多么值得当谈资了!要想听不见,除非我是聋子。”


  “奇了怪了。长安那边传得多也就罢了,定康这边怎么传起来的?”


  “换了别个可能还不至于这样,但偏偏和你扯上这种关系的是解如松。你只管去梁国打听打听便知道解家是个什么样的名门望族。别说定康和嘉定,你就是去到金陵自报大名,估计也有人对你的情史耳熟能详。”


  解如松原本是梁国人这件事,我也是认识他两年左右的时候才知道的。那时他知道我要送姐姐去梁国,主动请缨同我一起去。到梁国那里因着他的关系我还受了不少优待,有幸结交了陆化和杜若这两位。


  后来......后来的事情不提也罢。


  解如松公然断袖后,解家就宣布与他断绝关系。我这边怨愤不平,解如松那儿反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为这个消息赶回长安的时候他还在暮暮馆花天酒地,见着我时他已经醉了,闭着眼就把我拉过来叫宝贝,险些没把我恶心死。


  等我两巴掌把他拍醒,他才晓得拉错了人,连连赔礼道歉。靠在窗边喝醒酒汤的时候他惆怅地对我说:“抱歉啊,你以后去梁国我就帮不到你了。”


  谁他妈是为这个回来的?


  我气得把茶碗摔了,指着他鼻子骂了他一顿。具体骂了什么我现在完全记不得,估计是当时情绪太过激动导致选择性失忆。反正我骂着骂着解如松就冲我笑,笑得我骂不下去。


  他同我说谢谢。


  说完他就倒地上睡着了,那汤也撒了一地,我还屈尊给他收拾了又把他带回府里伺候着睡觉——搞得后来这出还被改得面目全非编进了艳情话本——妈的,想起就来气。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这种荒谬可笑的传闻也并非只能给我带来麻烦。


  我正色道:“那我还得谢谢他。你想想,现在谁都以为我和解长青有一腿,那陆化与我的夺妻未遂之恨自然也不用计较了。那我不是更能光明正大去他家了吗?还半点不用尴尬。”


  徐晓一怔:“......有道理。”


  等到成功把徐晓打发走,天已经快全黑了。定康这里的宵禁可说是形同虚设,我长期在北方过着没有夜生活的日子,这回既然来了,一定要好好体验体验。


  换身衣服我同祁山打个招呼,让他好好看着院子,再安排了徐明到我隔壁屋去睡,甩手上街去了。徐明的身份我自然要查,但这当口我还没这心思,左右他还没做什么害我的事情,不如多观察两日。何况……我想起灰灰对他的亲昵态度,总觉得徐明不会是威胁。


  按徐晓的说法,定康不如嘉定繁华,但这里如今有些地方总还是比嘉定好。


  比如说,现在这里是唯一一个能与梁国私下通商的关口。


  简而言之,这里是齐梁走私的“码头”。


  走之前他还用一种暧昧的语气说:“要是想偷偷去梁国见情人,从这里去还挺方便的。”


  看在他好心好意为我筹划的份上,我把那句“你怎么这么熟练”吞了回去。


  来之前解如松就提过徐家可能与梁国暗中仍有商业往来,看来就是指这个了。目前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在茶馆听着哪家小姐与小厮连夜出奔,又有哪家公子爱上了野丫头非卿不娶。无非是话本传奇的经典桥段,我都能现场编一出,着实没趣。


  “那郎君以为,如何才有趣?”


  那声音,便如黄莺出谷,直叫沉鱼出听。


  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心动了。


  我回头,见着五步之外站着个戴着藩篱,一身劲装的女子。


  这时我才发觉刚刚我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起身对她行礼,她也对我还礼。让姑娘干站着不是我的作风,这厢连忙请她坐下,这才答道:“姑娘见笑,我只是想着这些故事虽然好,毕竟有些老套,这才随口发些议论。”


  那女子轻笑一声:“天下故事凡合理的多半老套,新颖的太过又要被人抨击不实,这讲故事的人才真是难办。”


  我点头称是。


  那女子又说:“然而世上许多好似不实的事情,偏又是真的。世间千奇百怪,又岂是说书的人能说得尽的呢?只不过有些奇诡的事情我们不曾听过而已。”


  我再点头称是。


  那女子顿了顿,又说:“妾身见郎君眉宇间有黑气,不知郎君近来可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可真多了去了。


  “有是有,不过不足为人道。姑娘不会是特意来为我解忧的吧?”


  想了又想,我还是把那句“是否还需要在下给些供奉”压在舌头下。


  毕竟是姑娘家,总不能这样给人没脸。


  那女子又笑了声,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慢声道:“郎君不必担心荷包,妾身不是来骗钱的。只是我见郎君面色,似是有怨鬼在旁。而郎君生就贵人之相,原不该遭逢怨鬼缠身,所以特来提醒。”


  说着,她又笑了。


  她把绑着的袖子解开,当着我的面抖了两下,说:“我这里可没放什么符咒啊符水的,郎君可瞧见了?不过呢——郎君若想求个消灾的法子,妾身这里也有。”


  她的笑声真是好听,无论听她说话还是听她笑,都算是一种享受。听她这样诚恳地对我说话,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我想掀开她面前的帷幕,看看她的眼睛。


  我及时把这无礼的想法放到了脑海深处。


  “不知这消灾的法子又是什么?”


  “你把手伸出来。”


  我看得出这女子并无武功傍身,也就托大把手伸过去,心想你还有本事把我手砍了不成?


  她倒是没砍我的手,只是拿出一根绣花针在食指上划了道口子。我一惊,却见她沾着血的食指迅速在我右手掌心画了一个奇怪的图形,我看着倒很像解如松闲着没事的时候在符纸上画的那些东西。


  那图形刚成型就隐没在我掌心,像是从未存在过。与此同时她指尖泛出白光,伤口迅速愈合。


  “这是?”


  “平安符。”那女子说完,又自己笑了。“开玩笑的,不过这也不是害人的符咒,你且先试两天,看看有没有效果吧。当然了,郎君若是怀疑,也可以请高人来看看。”


  我跟解如松处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会看一些符咒,这种形状并非恶咒。再者我对恶意也很敏感,这女子身上并没恶意,我想她该不是来害我的。


  “姑娘说笑了,姑娘一番好心,不管有没有用,风叶这厢先谢过。”


  话一出口,那女子明显怔愣了一下。“你就是齐国定远侯?”


  我有点尴尬,方才一时口快居然说了真名,看看旁边似乎没人注意我这边,便道:“正是,还没请教姑娘高姓大名。”


  我绝不是在故意套人姑娘家的闺名,我发誓。


  唔,也不知道这样是否太失礼了,好像南边的女子都更害羞,应该是不会告诉陌生男人姓名的。


  嗯,好像长安那边的姑娘家也是不能随便告诉男人名字的。


  我是不是太唐突了?我要不要道歉?


  还是道个歉吧,她都有足足一息没说话了,好像是生气了。


  “抱歉,我刚刚太……”


  还没说完,那姑娘打断我:“妾身姓名说出来怕辱没门楣,侯爷若不介意,只管唤妾身‘阿玖’就是。”


  阿玖,阿玖。天哪!这是她的小字吗?哦!她连小字都肯告诉我!


  不,打住,风叶,不要姑娘稍表示一点你就浮想联翩,好像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想想杜若和追了你几条街的陆化吧!别再自作多情了!


  我轻咳一声:“咳,也不用叫我侯爷,就……叫我子英就行。阿玖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孤身在外?需不需要我……找人送你回去?”


  苍天在上,我实在很想说“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阿玖摇摇头:“不用麻烦,我的侍女刚刚去市集采买,这会儿该回来了。”


  正说着,我身后就有个甜甜的小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来:“大姑娘,我回来了。”


  阿玖起身与我告别,同她的小侍女走出茶馆。我看着她们远去,居然有点怅惘。


  唉,怎么不多留会儿呢。


  


  回到房间时已经快三更,一进门就见到灰灰——现在该说是易泠了——站在我的窗框上。


  她见我便是劈头盖脸一句:“风叶,你是见了解家的人,还是见了白家的人?”

  

发表于2018-11-09.12热度.